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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莫须有》,作者:倪湛舸,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版权方:世纪文景。经版权方授权在网易新闻平台发布,欢迎关注,禁止随意转载。】

蓬窗睡起

二 神霄

李唐于政和年间入选画院,那年以“竹锁桥边卖酒家”为题,众人皆向酒家上着工夫,唯他画桥头竹外,酒帘微飏,卓尔不群。别人都去道喜,他却揪着一把瘦须苦笑,说自己辗转卖画,年事已高,人间浮华纵是如蜜,齿颊之间早已索然无味。果然,此般风度不受上宠,赵桓赵楷那里又早已门庭若市,他只能出入我的康王府邸,传授书画,向局外人讨一份冷清羹。

李唐改范宽的雨点皴,创小斧劈皴,以横笔画山石纹理,墨光透纸,笔陈横秋。我便说要学他的落笔老苍,他颇愕然。我也知道,这天水朝、这东京城、这些个皇族里才俊遍地,怎么着都数不到我头上,想要发作,却终究还是耐住了性子,拿指肚去舔手里的一管纤毫。他看在眼里,拈须微笑,说笔法到底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写意,须知“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

天下大势又何尝不是如此:宣和二年,宋金合盟灭辽。金窥见宋军积弱,趁势南下。大厦将倾,危卵即覆,向来忙碌的父皇更加忙碌地退了位,惶恐登基的赵桓做了益发惶恐的新帝,再算上口口声声治国的王黼蔡京等等,人人都身处画卷诗篇,处心积虑,各自谋划,形骸规矩,错综复杂,却不知这写意之妙,到底还是被老天握在手里。

想那宣和六年正月十五,东京城里依然烟光万重、露台仙仗,却不知这“朱栏画栋金泥幕,卷尽红莲十里风”的景象已是绝唱。我随父皇登御楼观灯,被挤到人群一角,也看不见什么,只想着赶紧回去同秉懿、春罗、醉媚她们玩关扑;街上却忽然跳出来个疯和尚,指着父皇破口大骂:“汝是耶,有何神,乃敢破坏吾教!吾今语汝,报将至矣!吾犹不畏汝,汝岂能坏诸佛菩萨耶?”父皇先是惊骇,后暴怒,当场命人将和尚剁成肉酱。

父皇抑佛原是为了崇道。他与一众道士亲近,尤其宠信林灵素。林说父皇本乃天上神霄玉清真王,号长生大帝君,率仙府卿吏来下凡,便是这朝廷众生;长生大帝君还有个兄弟青华帝君,为神霄派的道士们所侍奉。父皇大喜,把神霄派尊为道教诸派之首,更是诏告天下建神霄玉清万寿宫,地方上无道观者,以僧寺改充,均于殿上设长生大帝君、青华帝君像。宣和元年正月,又强改佛为大觉金仙,余为仙人、大士之号。僧称德士,寺为宫,院为观。僧尼穿道服,留发缠布戴冠执简。僧尼落了魄,学道之人却得意,他们可入县道学,再考科举得品级。就连儒生都得钻研道经,太学辟雍设了庄、列博士,诸州也纷纷设道学博士。

此番盛况,东京城里自然遍地牛鼻子老道,有来殿试的,修撰道书的,做道场祈福祛灾的,也少不了游手好闲算卦骗钱的。我刚入康王府时爱去街市上看热闹,某日遇见一老道一老兵在路边说笑,老兵吹嘘他会使神役鬼的法术,什么移山倒海撒豆成兵都不在话下,老道嗤之以鼻,说怎么不见你当个八十万禁军教头,老兵悻悻道时候未到。我在一旁跟着围观的路人笑他,他抬头瞥见我眼前一亮,胡说些这位小哥是位洪福齐天的圣人之类的昏话。我好歹是皇子,再轻装便服也有不俗气度,他为了化解自己的尴尬,情急智生转移话题拿我做文章,我不喜被人利用,便黑着脸呵斥:“你倒是说说如何做圣人?”那老道忽然也恭敬起来,竟然开口替老兵解围:“斩了三尸,方能超凡入圣。”我追问他什么是三尸,他却拉起老兵就跑,没入人群再无踪影。

我心生好奇,便找来些经书翻看,虽然说法各异,却大致明白这三尸盘踞人的上中下丹田,诱人沉溺于世间层层乐事。既然乐极必然生悲,倒不如趁早斩了这些祸根。我仍是不喜,我连福都没享到,凭什么清心寡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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