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乾隆18年春,庐州秀才李秋林和同窗好友向远山一同结伴远赴顺天府参加春闱会试。只可惜皇榜放出,几家欢乐几家愁,秋林高中,远山却是名落孙山。

向远山一时间心灰意冷,独自一人萧然离京,先行回乡。回到家中,远山只见门庭冷落,乡党远避,就连自己的妻子对他都冷眼相向,不久就回娘家常住去了。

偌大的一座宅院里,只有自己的老母亲殷勤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从未曾显露出半点嫌弃的神情。在老母的劝慰之下,远山终于走出了阴霾,重新振作起来,把自己幽禁在书房里,发誓要刻苦用功,争取来年再战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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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在这关键时刻,家里却又发生了变故——老母亲劳累过度,半夜突然手脚抽搐、口鼻歪斜,中风了!

远山心急如焚,赶忙连夜去请来了当地最有名的神医姬青鸾。青鸾仔细检查了向母的症状之后,取出来一些古怪的事物,并让远山在旁边凝神相帮:他先是用朱笔在向母半边身子上画出了许多丝丝网网的细线,接着拿出一根一尺多长的银针,告诉远山如此这般施为。

远山听了青鸾的安排,一颗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自己以前也曾见识过郎中的针灸之术,却哪里听说过一尺长的银针穿颅入脑?更要一路用艾香熏烤引导!万一有半点差池……向远山一张脸慢慢变得惨白,他不敢再想后果。

青鸾见状也不劝解,反而是两只怪眼一翻,喝到“向远山,想不想救你老母亲?再耽误下去,恐怕神仙来了也再难妙手回春!”远山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刚刚点燃艾香,却见青鸾的一根长针早已对着母亲的头颅飞速扎入……

远山再也不敢胡思乱想,顺着朱砂红线赶忙一路用艾香熏烤下去。

再看姬青鸾,此刻正全神贯注,左手如同金鸡啄米一般,轻捻、疾振银针,使它缓缓深入老太太的头颅;右手却又如同长了另外一双眼睛似的,紧随艾香一路寻穴轻弹,扎满了长短不一的银针。

从头到脚,向远山一路熏烤,姬青鸾一路扎针,顷刻之间一个轮回已经完成。再看青鸾左手的大针,此刻竟然已经深入向母的头颅一半还多!远山不由得又深吸了一口凉气,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就哆嗦起来……

正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青鸾沿着朱砂网络扎满的小针,根部正飞快地鼓胀起来,不一会就形成了一个个小疙瘩,渐渐地这许多小疙瘩就膨胀、连接起来。远山惊讶地发现,鼓包的连接此刻正形成了一整条脉络,就像一条小蛇般蜿蜒蠕动着朝向母亲的头颅爬行……

向远山额头渐渐冒出了豆粒般大小的汗珠。他实在忍耐不住,刚要开口询问青鸾,却见他此刻两眼微眯,似乎正神游天外,又像是把全部心神都凝注到了一根尺来长的银针上……远山瞥见他喉间微微颤动,似乎在喃喃地念诵着什么,当下再也不敢打扰。

几个呼吸之后,姬青鸾猛然睁开眼睛,疾声吩咐远山赶紧把痰盂取来。远山吓得一哆嗦,赶忙照办,却见青鸾一根长针正缓缓抽出……随着长针抽离,那条气脉小蛇不断逼近,黑乎乎的淤血凝块就沿着银针不断被带出来,淅淅沥沥地滴落进痰盂中。

向远山一时间竟看得目瞪口呆!

尺把长的银针慢慢抽离,远山看来竟然像是时间凝结了一般,足足延续了几天那么久……痰盂里的黑血越来越多,同时一股腥臭气息扑面而来,熏得向远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赶忙去看自己的老母亲。

奇迹发生了,老母亲原本歪斜的口鼻、嘴角,此刻正随着黑血的流出,慢慢地恢复了原位。先前紧闭的一双眼睛,此刻也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喉咙间微弱的呻吟声也响起来……

向远山一瞬间热泪盈眶,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得救了,两条腿一弯,对着姬青鸾不由自主地就跪下去……

经过这一次永生难忘的惊险经历,向远山对姬青鸾的医道神术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在生死边缘挣扎了一圈的向远山心里掀起了惊天巨浪:自己苦读寒窗,孜孜以求的不就是圣人济世安民之道吗?看眼下,岐黄之术(医术),不也能济世救民吗?

自从这一天起,远山心中萌生了废弃儒业,转投青鸾门下,学习岐黄之术的念头。

向远山把自己这个逆天的念头第一个倾诉给了同窗好友李秋林,秋林闻听之后大惊失色!二人争论良久,最后秋林不得已摆酒设宴和挚友一醉方休——他知道,自此以后,两个人一生的路径再也重合不到一起了……

那一夜,两个好友哭笑纵歌,足足喝光了两大坛美酒,流尽了眼泪来祭奠自己的十几载寒窗苦读!

向母并没有阻拦儿子,而是默默地整理了一份拜礼,交给远山,殷殷嘱咐他多向青鸾先生致意。姬青鸾一大早开门就看见向秀才跪倒在自己的家门前,露水早已打湿了鬓角、额发,他心里五味杂陈,赶忙把这位秀才公请到自己的后室。

要知道,当时那可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岐黄之术怎能跟孔孟之道相提并论呢?青鸾在受宠若惊之余,心里也开始暗自兴奋起来……

自此以后,向远山就跟随着姬青鸾开始发奋苦读医典、经方,凭借他秀才公的悟性和努力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已经初窥堂奥,有了长足的进步!

青鸾对自己的这个徒弟颇感满意,于是更加悉心栽培,半年后就引导着远山开始陪自己问诊、施药,紧随自己记录医案、精调验方。

然而,随着对师父越来越深入的观察、了解,向远山心里的疑惑却是与日俱增!

他时常发现师父用药居然跟医典上大相径庭,甚至有时候还用一些严禁的虎狼之药!更令远山疑惑不解的是,这些虎狼之药、匪夷所思的手段,竟然无不具有神效!青鸾师父的这些鬼手妙招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他是如何把分寸拿捏得如此精准,妙入毫厘的?……

更让向远山感到彻骨寒意的怪事接踵而来!

有一回,姬青鸾在治疗一位老翁的背痈毒疮之时,不知道从哪里竟然找来了许多蛆虫,白花花的一大把,细细地洒在疮口上——不出半日,腐肉脓汁居然被处理得干干净净,既无刀斧开皮破肉的惨状,病人又无割肉剜疮的痛苦,只看得向远山心惊肉跳,而又疑惑重重!

还有一回,姬青鸾把一个濒死弥留的老太太从灵床上硬生生给拖下来,冒着被人家告上官府的风险,抽出他那根尺把长的大银针,对着病人的膏肓穴就扎了进去——一瞬间,只听到“嗤”的一声疾响,带着哨音,一股浑浊的黄气夹杂着脓血、腐臭味道一下子窜起大半人高!

奄奄一息的老太太长嚎了一声,涕泪滂沱,大哭起来。家人却无不长舒了一口气,都知道老人家的命算是保住了,儿孙们不约而同地围住青鸾呼啦啦跪了一地!向远山却在一旁直吓得面色青白——古往今来,哪个名医敢于对膏肓穴这样刀针相加?那可是要命的地方啊!

自此后,远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的师父怎么像是走火入魔了?又或者,他行的压根就不是古圣先贤的岐黄正道?难道他所说的那位师父……?

先前,远山也曾经听青鸾透露过,他年轻时曾跟随一个西域番僧修习过番邦的古怪医术,并说他们那里对医术另有一套精妙的理论。每次说起这些玄妙的故事,青鸾无不是两眼放光,精神亢奋——继而又会大发感慨!

终于有一个雨夜,青鸾多喝了几杯药酒,两眼泛红地讲出了他那番惊世骇俗的观点:人,极多数的都只不过是庸碌的肉虫而已,面对煌煌长天后土,又有什么贡献?只不过是耗费米粮、传宗接代而已……

“如果能够用这些庸碌的肉虫来做些玄妙的研究,为后世留下一些精绝无双的神术,上对天地、下对万民,都无不是一件大大的功德!说不定,百年以后,咱们爷们也能成圣成贤,万古流芳!......”

向远山当场就吓得冷汗流了一脊背,这样疯狂的言语怎么能出自一个郎中之口?要知道,医者父母心啊!

当夜,远山做了许多噩梦:一会儿是番僧挥刀剁砍尸体、一会儿又是几个恶汉把病人剥皮抽筋;更有几个模糊的影子正把病人按住,强行灌下聋哑、致盲的毒药,看着病人挣扎,反而狞笑不已……

姬青鸾呢,反而在一边冷静地记录医案,详细地画图、试药,全然把自己当作了局外之人!

那一夜,向远山四处逃跑,却总又被青鸾抓住;最后不得已跳下了深渊……

那一夜噩梦之后,远山悄悄地拉远了和师父的距离,同时又时时刻刻留意起了他的狂悖之处。果然,不久之后,姬青鸾又语出惊人,不但咒骂李时珍见识浅陋,时常留下错方误世,而且还耻笑张仲景畏首畏尾,不够胆大,华佗偏狭、陋鄙……更是笑话远山,尽信书不如无书,迂腐!

渐渐地,向远山脑子里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开始暗暗地观察师父的可疑之处,甚至有时候还偷偷地跟踪他,一天到晚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终于,有一天晚上,就在医馆里的所有人都睡熟之后,姬青鸾的房间突然亮起了灯光!(青鸾一生未娶,也从不许外人进入他的内室)远山一个激灵爬起来,顿时睡意全无!他手忙脚乱地收拾好行装,远远地跟随在青鸾身后,一路向村外走去。

茫茫的夜色中,一点幽光晃晃悠悠,就像是跳跃的鬼火一般,渐渐地来到了村南小河边。青鸾四下里打探了一番,确定没人之后,就解开了岸边唯一一条小船,往对岸细密的瀑布荡去。

远山眼睁睁盯着对岸的青鸾系好了小船,一转身居然就地消失了踪影!

天哪,师父哪里去了?莫非他有隐身之术不成?

远山一阵心惊肉跳,顾不上许多,赶忙潜下水去,悄无声息地游向对岸。等他一身水渍,打着寒颤来到细密的瀑布前仔细观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就在常年流水潺潺的瀑布后面,竟隐藏了一个半人多高的小洞,洞口湿滑、绿苔丛生!

向远山偷偷溜进洞里的时候,只看见逐渐开阔的洞腔里居然点起了好几个火把,把整个洞厅照耀得亮白如昼!远山慌忙四下里打探,并没有发现师父的身影。然而,再仔细一瞧,洞里的情形却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

那样的情形怎么竟然就像是前番他噩梦中的场景?晃动的火光中,靠近洞壁摆满了形形色色的躯体,有的蜷曲成团,有的却又挺直躺着,更有几个角落里,摆放了几口大瓮;整个洞厅里充斥着一种浓郁的臭味,其中还夹杂着硫磺、尸臭、草药的味道……

远山大着胆子靠近前观察,只见最靠近洞口处,一具早已腐烂多年的尸体上竟生出一朵奇异的菌子。看那亮丽的反光,入鼻还有一股辛辣之气,远山苦苦思索,也能在任何药典里找到这个奇物的名字!

这个奇物明明就是人工养殖而成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这东西又有何奇异之处?

“这就是传说中的尸芝了!可笑那些道士还在苦苦追寻长生不老之药,却不知道这世上真正能够长生不老的东西,却是长得如此模样!……人类妄自尊大,以为就是天之骄子,自然主宰,谁知到头来却不如一株小小的菌子……自从祖师手里传下来,它就有500多年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远山耳边响起,不用回头,他也知道那正是师父姬青鸾的声音!远山的脖颈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强自按捺住狂跳的心,故作惊喜地嗔怪师父吓了他一跳;接着又若无其事地像往常一样问东问西,仔细分辨这里所有奇物的妙用。

青鸾仿佛忘记了徒弟的不请自来,反而是像往常一样详细的加以解释。“……师祖传下来的灵种、灵根无不是惊世骇俗的存在……但就这朵尸芝来说,泡在米酒里,它还能继续成长;此物的绝妙之处在于,它能够在人即将油尽灯枯之时,调回活命!其性能简直比得上千年老山参!……”

接着,青鸾又押着远山,向他介绍其他异物……

乾隆19年,春夏之交的一天夜晚,举人李秋林吃罢了晚饭,独自一人踱到书房,打算静下来再温一会诗书,为来年的大考做准备。就在他刚坐下,点上一炉醒神香的时候,突然间就发觉,窗外原本有些喧嚣的虫鸣怎么一下子都消失了?

秋林迅速警觉起来,正当他刚要站起身来叫仆役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 “秋林兄莫惊,是小弟来了,向远山!”秋林闻听这个幽远飘渺的声音,顿时愣住了!大半年来,远山究竟去了哪里?怎么自己前去姬青鸾的医馆寻找了数次都不曾遇到?

窗外的飘渺的幽声略微停顿了一会,接着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才又开口讲话。“秋林兄,你我一别半载,想得小弟好苦!……可叹造化弄人啊,谁能想到,咱们如今相隔咫尺都不能相见?……”

李秋林心里一阵激动,不由得湿了眼眶。他快步走出窗外,急切地四处寻找,一边焦灼地呼喊, “贤弟,远山啊,你可知道我也曾好几次前去寻你,可你……” 。 “兄长切莫再靠前,请恕小弟不敬,不能再现身兄长台前……哎——,好生怀念你我诗酒纵歌的那些日子啊!……”

“贤弟,贤弟,是什么原因?为何你不愿现身?你你你……”李秋林急火攻心,四处偏偏又寻不见远山,两行热泪早已潸然流下来。 “时辰不早了,小弟此番前来只为了一桩要事!……院子里的莲花池里,我留了一卷东西,还请兄长务必替我收好!……三两天内,村南当有奇事发生……如果还有相见的机会,远山一定全部奉告……”

“如果,此后再无相见之机,烦请兄长打开我留下的东西……可怜家中尚有7旬老母,无人奉养……我兄如有闲暇,莫忘前去照应一二……额,兄长从莲花池里取物之时,切莫忘了先在滚水中煮上一刻再打开,切记切记!……”

这断断续续的言语,可闷坏了举人公!李秋林,再也顾不上远山的嘱咐,大步走向墙边,四处查看——墙外一片禾苗飒飒,清凉的月光照耀之下,远近哪里还有半个人影?莫非,刚才是做了一个短梦?难道是自己太过于想念远山贤弟了?……

当夜,仆役果然从莲花池里捞出来两卷牛皮厚纸——令全家人无不愕然的是,满池的鲤鱼、青蛙,甚至是蚊虫、孑孓再无一存活!

两天过后的半夜里,全村人在睡梦中突然听到了一阵海啸般的轰然大响。村里的男丁们纷纷起床观察,却见村南的悬崖那边正燃起了熊熊火焰——让全村人都感到匪夷所思的是,那十多丈高的熊熊烈焰,竟然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蓝白色……

举人公李秋林一见南崖火起,顿时大叫了一声“不好!”随即派人兵分两路前去向远山的家里和姬青鸾的医馆。黎明时分,仆人们纷纷赶回来汇报,向母安然无恙,姬青鸾却是下落不明,远山公子更是失踪了好几个月了!

此后的村子里可就越来越热闹,官府差役、判官一波接着一波,足足闹腾了两三个月之久。

一直到乾隆48年,秋林公彼时早已经是致仕退休在家的7旬老翁了。就在他临终之时,秋林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了自己的长子李存旭,这才命他打开箱子,取出了那两卷厚厚的牛皮纸。

秋林公不知为何,当场就令儿子烧毁了其中的一卷,只把另外一卷流传开来……

李旭公子守孝期间,编纂出了一本杂记,记录的就是本文这个故事!只可惜,其中的许多关节都语焉未详,最后一次提到向远山时,只说他遭到姬青鸾的暗算,感染了一种奇异的毒菌,虽然获得了某些特异的能力,但他的心神却又时时受到姬青鸾的控制……

至于后来的南崖的那场诡异的大火,却再也没人能够讲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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