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华开始大谈客厅的摆饰,话语本能地在美女面前膨胀,像阳具一样。

——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资料图片)

在史航性骚扰一事中,有十几位受害女生站出来写出经历。其中绝大多数事发场地,是在史航租住的家兼书房。

在她们的描述中,她们一进门,总是为数量庞大的藏书所震撼。在一百多平的空间,或许有上万册。这些书以超出想象的繁多的名目,厚薄不一的体积,审美各异的装帧,密密实实列阵在书架上,摞成险峻的高度堆放地面,摊摆于床铺或书桌,隐身大大小小的快递纸箱尚未打开。

它们保持有力的沉默,也似乎在蓄势待发,像健美先生弯曲的肌肉颤动的胳膊,也像紧身内裤里轮廓突出的阳具。

史航并不健美。他凸着大肚子,向前伸着脖子。如其中一个女生所说,是反过来的前凸后翘。他也没有过人的性魅力。一个言之凿凿的豆瓣网友说,圈内人都知道史航没有性能力,吃药都不管用那种。由此也侧面解释了为何他在性骚扰过程中,都是闻头发亲耳朵这些怪异的行为。

如果传言为真,便与《邪不压正》中史航扮演的太监影评人的设定神奇的吻合。

史航用惊人的藏书量武装自己的雄性气质,向每一个初次走进家门的年轻女生愤怒开屏。

从女生震惊的神情中,史航得到快感和征服感。但表面上看,处于盛大开屏中心的史航有些漫不经心。他并不打算顺应女生的期待,带她们到书架前参观介绍,或坐下来老老实实谈论文学和影视等老本行(这是大部分女生孤身犯险登门的主要目的)。他以满不在乎彰显雍容,以热情分享书架上的小物件而非书架上的书,为自己的博学“祛魅”——

别人的震惊,是他的日常。由这种反差态度,再为雄性气质加成。

在自家书房里的史航,常做君王之想。他感到自己当真握有权力。他随意吐出性暗示强烈的话,要和惊慌未定的女生拥抱摸手。被拒绝后,他横躺在浸满汗渍的罗汉床上,继续用一套史航式的快人快语冲淡空气中的不安、犹疑和根本就无法短时间内消除的陌生感与距离感。他用书占满空间,然后用不间断的话语填满空间,把房间里的女生逼到墙角,用上万册书籍的重量压到她的身上。

书房是他的阳具,喋喋不休是他的勃起。

在好几份女生的文字叙述中,她们尽管一再克制,也不能忽视史航感人的外形带给她们的冲击:

完全失控走样的身材,美学风格不明的穿搭,两撇只会增添上年纪男人油腻感的八字须,黑黄的牙齿劳工一般,一刻不停地进行碾碎核桃和牛肉干等气味浓烈零食的繁重工作。以及这样一副躯体上生长出来的摸向女生头发、耳朵甚至裙底的沾满零食残渣和油脂的手。

这样的外形,令被骚扰的女生痛心和恶心,也令年轻时的史航棘手和自卑——他知道在和其他男生的异性竞争上,毫无胜算。

初三时,他在大街上恍惚以为遇到小学时迷恋的女生,追上几条街而不得。到了初中,他给暗恋的女生写几包血书,毕业被全部退还。

痛定思痛,他把求偶的欲望和屈辱,转化为疯狂阅读。到了高一,他办诗社,创刊物。只收女生的作品,男生一概不收。“我的诗社彻底把男生甩开,专门收女生,收一个女生就给她们’册封’一个笔名。然后就出杂志,把喜欢的女孩团结在自己周围”。

扬眉吐气的史航,不忘报仇:“初中拒绝我的那个女生在另外一个中学的文学社团,我就经常组织青年文联开会,让她看看我身后有多少女生。”

面对同性的欺辱,他也靠阅读化敌为友——

当时很多男孩比我强壮,很喜欢欺负我,我想的并不是还击,而是多背下一些故事讲给他们听——大多来自我看过的那些法律案例。最后他们觉得与其欺负我,还不如来听我讲故事!我觉得这是弱者寻求安全的一种方式——读书,贩卖故事,然后赢得同盟。

考进中央戏剧学院文学系后,他把文学作为自己的终极人生目标,继续疯狂阅读,疯狂追女生。但总以失败居多。他跟一个四川女诗人做了两年笔友,两人奔现后聊一宿诗歌,只不过隔着栅栏。后来他为追一个表演系女生,吃了一年多素,最终还是没得手。

自卑和自大是一对极易反目成仇的孪生兄弟。日后发迹的文化名人史航,果断抛弃了那个为追求一个女生煞费苦心的屌丝文青史航。他干脆省略了追求的步骤。用单刀直入的话语和直接上手的高效方式,为自己的风流史编年。于是我们看到在他的微博辩词中,这些被骚扰的女生,却是他眼中相识的女生,交往程度不一的女生,还有稳定关系的前任。

早在2018年,就有人调侃,史航去一趟乌镇戏剧节,能碰见十几个前女友。

这种把毛手毛脚的性骚扰视为正常男女关系的做法,和他的阅读活动及其他一系列文化活动有种奇妙的统一感:过嘴不过心。

在其中一个女生小默所写的详尽叙述中,有一次史航约她一块看电影,影厅一黑,他没怎么顾上看电影,摸手摸大腿,忙活起来。放映完灯光一亮,主持人 cue 到,站起来就是一通逻辑完整言辞生动的映后点评。

我随手点开过一期史航录制的读书节目,同样表达连贯抑扬顿挫。不过我没听进去,注意力放在了他手中贴满标签的书上:这个道具所折射的强有力的认真读书形象,总会覆盖他所讲的内容是否有用有营养。

据说他不仅阅读量大,阅读速度也相当惊人。有友人回忆,跟他一起出差,背包也要装上十几本书。来回一趟,便看掉五六本,都贴满标签。

史航的表达风格急急切切利落生风,很有教听众瞬间爽到的魔力,但不能细听。细听之下,即使讲一段小说情节也似是而非模糊笼统,结论总是充满美丽与哀愁,苍凉一叹。概而言之,空洞。

我对史航的嗜吃和健谈有近距离观察。2018年,西宁 first 影展,最后一夜的主题酒会上,我坐的离史航不远。我对这场酒会写有一条微博记录,有关史航部分如下:

绕一圈儿,一一路过同行、电影人、外围,找到一座儿,扭脸一看,华北第一影评人史航在猛塞小番茄和提子,咀嚼有力,两腮此起彼伏。正吃着,被主持人李子为cue 到台上,他边吧唧嘴边抱怨,不是说好第五个嘛。

史航说他要讲讲为什么当编剧,但上来讲了一东北洗浴中心的故事。说他在大城市铁岭去过一家五层的洗浴中心,第一层,泡澡。第二层,按摩。第三层,修脚。第四层,打游戏。第五层牛逼了,俩字:呆着。

这之后又讲了一个春秋战国时的历史故事,大概是俩人泡澡泡出矛盾后互相打嘴炮的事儿。下面太吵,没听全,听半天我是没听出来这和他为什么干编剧有啥联系。

史航本是文化圈里就出圈的人,经此一役,更出圈了。现在普通观众并不计较他在言说上的问题,而是提出质疑:都说史航是知名编剧,但一个这么多年没有作品的编剧是怎么混到今天的?

这也是我在拟定本文题目时的犹豫——男作家的书房——可,史航算作家吗?写腰封推荐语够勤快算不算?

按最低标准计,出过书就叫作家。他出过,有四五本,其中他自己颇为看重,认为可代表自己文字水平的是《野生动物在长春》系列。目前出到两本。

这个书名绝大多数人在这一刻第一次见,这显然与史航的名气不相称。大众目光还是紧盯“知名编剧”头衔不放——说来说去,只一个二十多年前的《铁齿铜牙纪晓岚》第一部,史航是编剧之一。史航对此有自知。他说,这一点我很惭愧,后来的作品要么没拍要么没火,现在还要靠着十年前的东西来说事,这也很尴尬。

史航没说假话。当编剧,在中国当编剧,写出来的剧本能顺利拍出来且取得市场成功的,永远是极少数。这不表示他在偷懒。

据我所看材料,他的电视剧编剧活动主要集中在2000年前后,参与了不少历史剧和武侠剧的创作。除了《纪晓岚》,还有一个和兰晓龙等人合作的03版《射雕英雄传》较为知名,他是番位第二的编剧。

而在话剧领域,他一上来搭档的是中国先锋话剧代表人物孟京辉,写出过《迷宫》《空中花园谋杀案》和《我爱 XXX》(合写)等剧作。这些都是常演不衰的剧目。

而我第一次意识到史航是个“有用”的文化人时,是在写姜文人物稿。写到《让子弹飞》和《邪不压正》两个章节,发现这都是史航给姜文出的主意:他向姜文推荐了马识途的小说《盗官记》,于是有了《让子弹飞》;推荐了张北海的小说《侠隐》,于是有了《邪不压正》。

据说他也跟张艺谋合作开发过翻拍《嫌疑人 x 的献身》。还从《军师联盟》火爆中得到启发,为影视公司忙活过马伯庸《三国机密》的影视改编策划。

这些文化和影视项目的缝隙和幕后,是史航藏身和谋生所在。

至于参加《奇葩说》《吐槽大会》等综艺,在影视剧里客串跑龙套,录制读书节目,主持线上线下的文化活动,跑电影节和戏剧节,这都是大家看得到的找饭辙行为了。

他把这解释为是对自己编剧事业的曲线救国: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变相推销自己的手段,我要靠我的本行不可能被这么多人熟知,但是靠这些行业被人熟知之后,人家一说编剧,很容易“相关链接”就想到我了,这样我不就更容易接到活儿了嘛。

但现在既然为人熟知了,有了比苦哈哈写生死未卜的剧本更轻松的赚钱来路,再坐回去当一个符合大众认知的知名编剧,是没有道理的事。就像当初选择当编剧,也是因为比几百块一个月的中戏图书管理员工作赚钱多才干的。

于是史航成为如今大众眼中名不副实的知名编剧和中国文娱圈头号热心人。

客观讲,我们看不懂名气、看不见作品的热心人史航,在文娱圈有他的妙用。他穿梭在各式各样的活动和项目里,传递信息,平衡信息差,用博览练就的快速提炼能力整理导演们的中心思想,以出入文学和现实的灵活身段缝合织补项目负责人的灵光一闪。这都是能力体现。

但也因为穿梭自如,打边鼓久了,炮制可有可无的边角料久了,久而久之,史航有了“中国文艺界离不开我”的中心感——时下买到一本没有史航推荐语的新书,可能比彩票中奖的概率还要略低一些。

史航现在把写微博看作严肃创作。隔一段日子,要打印装订成册,回味,珍藏。他在微博上写下的文字,有一贯原则坚持:首先为传播服务。早在中戏图书馆工作时,为创收,开张电影厅,他就写广告式影评到处张贴,招揽顾客。他自言直接影响消费,是最大的野心。

这种为传播和鼓动消费的写作,如书籍推荐语,如并非影评的影评,难免文过饰非,必然有不实之词。这导致直面内心的、不得体的、不漂亮的写作,从始至终在他这里就是缺失的。

所以他在微博上为性骚扰自辩,即便侵犯事实昭然若揭,自爆的聊天证据砸自己的脚,他依然要用漂亮得体的文字捍卫自己的丑陋,就像他向每一个走进书房的女生用言语的猥亵和肢体的冒犯宣示自己的权力。

史航父亲是吉林大学心理学教授,家里都是哲学书,他小时候不爱看。他爱跑到父亲同事——一个法律系教授家里看书,看了大量的杀人、强奸、爆破、投毒、麻醉。心里留下海量恐惧。他说,这种恐惧让我变得很没有男儿气概,很“娘炮”,有时敏感多疑,有时草木皆兵——

多年后,他矫正自己的娘炮、训练自己的男儿气概的方式是,面对书房里已被言语侵犯到敏感多疑、草木皆兵的女生,进一步伸出自己的手和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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