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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莫须有》,作者:倪湛舸,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版权方:世纪文景。经版权方授权在网易新闻平台发布,欢迎关注,禁止随意转载。】

一 画是护身符

我是个稀里糊涂混日子的人,平日里不缺吃喝、无须玩乐,即便出门闲逛也不会花什么钱。路边摆画摊的两个少年挂起一幅月夜行舟图,我隔着老远望见,当即决心去买下来。其实我还挺懒,朋友要是多日不见,就压根儿想不起来。那幅画上的朗月清风和细浪碧波固然美,叫我心生欢喜的,却是工笔绘成的大船,那船在天水之间迎面而来,山水不如它生动,花鸟哪有这份雄奇。张敌万最喜欢的东西就是船,这船让我想起他,这画要是送给他,估摸着三五个月内他都不好意思跟我吵架。摆摊少年里穿青衣的那个看出来我是有心被宰的冤大头,就赶紧添油加醋:“这可是要下南洋的海船呢!我们去船坞写生,足足画了半个月!”

我掰着手指头算计了一下,丁捷是张敌万的跟班,这画要是挂在张家客厅,也就半个月吧,丁捷准能把海船的图纸给琢磨出来,我要是再带些茶叶糕点给他,他也能乐上三五个月。好吧,这画就是保我平安的护身符啊!可一转念,我要是卷了幅画回鄂州,张敌万和丁捷高兴了,陈粟怎么办?他原想进画院做学徒,却时运不济当了我爹的亲兵,我要是把画院学徒的习作买回去,想必他要冒着酸水批评人家这里运笔不好那里墨色太深,坏了大家的兴致。

怎么办呢?只能再多花钱了。我好声好气问低头整理厚厚一摞画稿的灰衣少年:“请问小哥哥,你们的笔墨纸砚都是在哪里买的?”既然现成的画要给张敌万和丁捷,适合陈粟的礼物自然就是作画工具,我是真心想看陈粟画大船。前些年丁捷学扶乩,非得瞎说见过天上神仙乘着彩云宝船载歌载舞,我们都不信,逼他讲云做的船到底啥样,丁捷要是能说出来,陈粟就能画出来,大家不用上天就能一睹仙姿,岂不妙哉。结果丁捷弯着腰缩着脖子嚷嚷:“我要是泄露天机会遭殃的,你们也一个都跑不掉!”

我是绍兴七年秋天跟着官家来的临安,在这里住了快一年,偶尔去宫里当值,平日里大多闲着,在军营独自练武练字,实在憋不住了,就溜到城里闲逛,把各处街市摸索得了如指掌。沉默寡言的灰衣少年是个好心人,见我买画买得爽快,抬头就把案上的石砚给我,他那青衣伙伴赶紧使眼色,他只能说身上的笔自己要用,叫我去专卖文房四宝的百花巷看看。我知道那巷子离这儿有些路程,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练练脚力另加开开眼界,等回到鄂州好向张敌万他们那几个小泼皮吹嘘。

路程遥远多少有些坏处:走着走着,高照的艳阳就躲到了云翳后面,再走着走着,从层层叠叠的云里掉下来密密麻麻的雨点,我拔腿跑啊跑,还是被浇了个浑身湿透。幸好画有防水油布裹着,要不张敌万的船就要变成墨团团了,好险。可我没有雨具,原本去百花巷是想见识宣纸和狼毫,一见那些连成片的店铺哪顾得细看,直奔最近的那家就往里冲,几乎一头撞倒了伙计才认出是间茶楼。茶楼里冷冷清清,只有三四个书生围坐着说笑。我隔着几张桌子坐在窗边,听见他们在讲黄庭坚的故事,说他八岁那年送人赴举就能写诗——“青衫乌帽芦花鞭,送君归去明主前。若问旧时黄庭坚,谪在人间今八年。”

念诗的是个枣红脸高颧骨的年轻人,念完了还不忘奚落大家:“好诗啊好诗,在座诸位怕是八十岁都写不出来。”我在一旁不敢笑,只是耐不住好奇伸长头颈想打量他手里握着的那卷书,却没逃过那人目光如炬,他爽快地招手:“小兄弟,你也是来赶考的吧,过来一起聊!”我有些犹豫,我这从军营里跑出来的粗人,干吗钻到文人堆里附庸风雅,要是被他们嘲笑了,岂不是自讨没趣。念诗的年轻人以为我害羞,索性起身过来给我看手中书卷的封面,原来是《道山清话》。“这里有许多苏轼和黄庭坚的故事,借你翻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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